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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妖精与书生
西南方向是一个小镇,看上去似乎有些历史了,古老的青石地板让踩上去的人都多了一分古意。
没走几步,侯旭易突然发现远处人声鼎沸,间杂是无数女子的嬉笑声。
旁边有一个身着粉衫梳着双鬟的亮丽少女,与同行的女伴笑嘻嘻地小碎步快跑着拐了过去,仿佛是要参加什么热闹又宏大的庆典。
“快点快点,过会儿可就赶不上啦……”
“死丫头,平日里做女红没见你这么积极,都扔给我帮忙……”
“哎呀,好姐姐,你就饶我一次吧,过会阿容那丫头可就也来啦,又怨我不想着她,谁教她总那么慢条斯理的?”
“哼,又背地说人坏话!”
“唉呦,容姐姐,好姐姐,最好的姐姐,我下次可不敢了……”
“明天收拾你……快点快点,这次就不和你计较……”
以侯旭易的功力,这些女儿家们的笑语半点也没逃过他的耳朵。
只是听得云里雾里的,叫他迷惑不解。
侯旭易快步走去,刚转过一个拐角,便对着眼前的景象生生愣住。
花团锦簇,形容这景象毫不为过。
无数女子微笑着羞笑着妩媚地笑着,整着明明梳理得极为整齐的云鬓,抱着花的挽着篮儿的扬着手帕的,黄裳紫衫粉裙,垂垂荡荡明珠坠,颤颤巍巍金步摇,桃李芙蓉面,柔风杨柳腰,莺声燕语不断,娇笑声不停响起。
分明一个百花国。
最让他惊讶的则是站在正中间的人,却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。
他一身青衫,身材修长,俊面如玉,剑眉斜飞入两鬓,更显得眸亮如星,顾盼间逼人的风采。
此刻却看上去极为狼狈,英俊的脸庞微微泛红,身上的青衫都被那些大胆的女子们的小手扯得褶皱起来,更别提那些借机在他身上吃豆腐的“色手”了。只是他的目光焦急得朝着远处望去,似乎有什么急事一般。
侯旭易瞠目不已,男子面目英俊的他没少见过,可如此“红颜祸水”还是第一次见得,吐舌惊叹之余却是暗暗好笑。
但看着那男子面红耳赤几乎要哭了出来的模样,在对他的英俊表示羡慕时,不由现过几丝同情之心。
侯旭易旁边一个伙计模样的人笑起来道:“这李二郎也是可怜,每次出来便遇这样的情状,他竟然有勇气娶个媳妇回了家,真是有胆气。”
“哦?”侯旭易转念想想,搭上话头去,“小哥,这是怎么说的?”
那人估计也是个喜欢搬弄是非嚼舌头的,看有人捧场,愈加激动起来,说得比手划脚唾沫纷飞:“你是新来这个镇子的吧?难怪你不知道。就这个,这个读书人,叫李承,是我邻居的邻居前头里那个大院里住着的,自小时候起就俊俏无比,那些大婶大娘哪个没偷偷给过他糖吃?”
“哦……”
“等长得大了,更加不得了啦,只要出了门,若不把自己给遮起来,就是这样被小姑娘小媳妇们堵住的场面,再没有二种的,你看现在的场面大不大?”
侯旭易咽了咽口水,道:“算是很大了吧……”
“接下来还有更惨的呐,”那人说得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,“这是才被堵住……过一会严重起来,衣裳能给扯成叫花子!”
侯旭易心中同情之意更重,只嗯了一声。
那人”嘿嘿”笑几声,道,“从小到大这样,要是我早怕女人怕成病啦,可这小子前两年也不知从哪娶了个媳妇地娶了个媳妇,啧啧,可真是……漂亮得象朵花儿似的!要是我有这小子的福气……”他正欲再说些什么,忽然撇见身旁早没了侯旭易的踪影,不由奇道,“咦?怪了,这人呢?刚刚还在这呢!”
侯旭易望着那书生没由来闪过一丝悲哀,男人嫉妒他,女人仰慕他,人生在世,岂不是束手束脚难受得很?
他从指间绽出一个隐身诀,身体顿时化做无形。
大街上顿时卷来一阵无名飓风,凭空生出无数沙子,女人们都是极注意自己在心上人前的装扮,急忙掩住自己的脸,好叫这恼人的风不将他们的妆给破坏了!
侯旭易抓住机会,一把将那书生模样的男子抓住,发足狂奔起来。
躲到一个没人的小巷,那书生气喘吁吁半天方平静下来,感激地看向侯旭易道:“恩公大德,小生感激不胜!”
区区小事竟让他以恩公相称。可见这男子被这些女人所缠得有多痛苦。
侯旭易仔细打量他半天,越看越觉得亲切,忽然想起适才听到的话,又好笑,又同情,不觉露出笑容。
书生李承惊魂方定,被这“恩公”上下打量许久,心中不由有些发虚,自己想起前几日读古书说自古时起便有那样一等专爱男子的人号称“断袖”,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,再看看侯旭易一直忘了松开的手,身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一片,正巧看见春风脸上那个古怪的笑,胃里一阵翻腾,急忙抖开侯旭易的手。
侯旭易看他脸色不对,关切道:“兄台,可是适才惊吓过度了么?”
李承见他凑近,心下一惊,便避了开去。
可巧侯旭易未觉,又近了一步,直吓得李承大叫道:“恩公,恩公,饶了我吧……承蒙厚爱,但小可并无与常人不同的嗜好,还请自重!”
侯旭易愣了半晌,终于明白了李承的意思,不由得弯腰狂笑,几乎笑得眼泪横流。
他笑得语不成声地道:“在下虽然不肖……但对着……那龙阳……之事却断没有一点兴趣……你可是……误会了……”
李承大窘之余,心下终于定了下来,却是越思想越觉得不好意思,连声道歉,一口一个“恩公”叫得侯旭易都有些受不了。
侯旭易摆摆手道:“别酸来酸去,你这声恩公可把我的骨头都给叫软了,你我兄弟相称便可。”
“兄弟,今天还真多亏了你,不然……”说到这里,李承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,浑身一抖,又有些疑惑地道,“不过真是奇怪……”
“怎么了?”
“我们这样逃走,竟然没有人追上来……”李承的眼里透着纳闷不解,“奇怪了……”
侯旭易全身一震。
回头望着这个书生,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隐身法诀一直未解。
可是他,怎么还能看见自己?
反常即为妖!这句话在侯旭易心中跳过。
侯旭易忽略自己对李承心中的好感,双目精芒暴涨,审视良久,却不能从他身上发现一丝异样,隐约中还是觉得不对。
李承也是个感觉迟钝的家伙,惊吓一过就若无其事了,丝毫没发现侯旭易前前后后的变化,兀自热情地拉住侯旭易的手道:“兄弟!在你看来,这件小事,微不足道,但在小生看来,却不抵于救了小生的命啊!救命之恩无以为报,就请随小生到寒舍喝杯清茶吧。”
侯旭易摇摇头,笑道,“小事一桩罢了。”正欲拒绝,怀中的小猪从熟睡中苏醒,急忙探出一个头,热切得望着侯旭易,胖嘟嘟的小脑袋不住得往侯旭易的胸口直蹭。
侯旭易转念一想,自己可以不吃东西,可小猪不行,便点头答应了。
李承走了几步,又显得觥踌起来,显然是怕一出这个巷子就被围住。
侯旭易哈哈大笑道,“放心走吧保管没人会拦你!”
李承将信将疑,往外走了几步,却发现果然没人注意到他,仿佛当他是空气一般,不由大喜。
来到他家,侯旭易举目一眼,竟一派大户人家的气象。
相对而言,李承这个人就实在没有大户人家的威严,出门连个仆人都不带,难怪会被人这样围堵,他打开门笑道:“兄弟,进来吧,这就是我家。”
侯旭易撤去隐身咒,正准备进屋,忽听门外一声尖叫:“李二郎回家拉!”
侯旭易傻眼地看着迅速冲来的红粉佳人巾帼战士们。
李承狼狈地将他往门里一拉,回手摔上大门,将门闩拉得死死。
“老天——”侯旭易扶着额头,**一声。
他对面前这个“美貌”男子的杀伤力实在是钦佩不已。
李承终于完全放松下来,刚才在外边无论如何轻松,也总是害怕着被那些疯狂的女人们发现了踪迹,终究是提心吊胆,这下回到了家里,再也无需疑神疑鬼,宽心大放之下,与侯旭易修真者自然的气度竟是有几分相似。
他笑道:“旭易兄,请!”
侯旭易见他家庭院甚是别致,很得“曲径通幽”之义,绿树掩映间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曲折幽静,却又觉得有些不对,掂量几番才问了出来。
“李兄,这里景致幽美,不过却有一件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。”
李承道,“兄弟不需如此介外,有什么事尽管问……”
“这里美则美矣,只是却像是后院风光,总觉得有些不对……”
侯旭易说到这里,看到李承很是尴尬地笑了一笑,转念一想,忽然明白过来,又不好说破,只在肚里闷笑不已。
谁知李承虽作书生打扮,内里倒是坦直,红着脸道:“侯旭易,你我适才就是从后门入府……”
虽然知道定是如此,听李承亲口说出来,还是觉得好笑,侯旭易拼命掩饰才没有笑出声来。
李承不知侯旭易忍得如此辛苦,一本正经地道:“侯旭易,你是不知,这世上最可怕的事物,莫过于女子,我家大门紧闭久矣,最近请了十几个仆人,竟然查出六个女扮男装的……你我要是从大门走……”
他皱眉想了一会,用了一个不大恰当的词:“尸骨无存矣。”
侯旭易实在忍不住地捧腹狂笑,一个大男人因为容貌,被女子们逼成这副模样,实在是千古一绝,这“尸骨”一出,实在将他对女子畏之如虎的看法明明白白地摊开了。
“那子明为何还娶了一个嫂夫人?”他实在有点坏心地问。
李承很是扭捏地道:“这……娘子和其他人是不同的。”
侯旭易忽然更促狭地问:“如何个不同法?”
李承窘迫起来,避而不答,领着侯旭易走上小径,几转之后,就见了主屋。
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仆人上前道:“少爷,老夫人知道您出去,很是担心,教您回来后速去见她。”
被母亲小孩子一样对待的事情被人知道,让李承感觉丢脸地笑了笑:“侯旭易,你先到屋里坐,我去去就来。”
“好的。”侯旭易无所谓地点了点头。
看着李承急急离去的背影,侯旭易随口问那仆人道:“老夫人安康么?”
那仆人恭谨地低头,却是叹道:“老夫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,却仍是担心着少爷,总说怕自己归去后只剩少爷和少夫人,顾不好家吃了苦……”
侯旭易听了,没来由地鼻内一酸……
似乎很久,很久以前……似乎是发自亘古的呼唤,源自逝去的记忆。
曾经有同样的情感,让自己不禁落泪……
那么温暖,又柔和,慈祥的情感……
他轻轻闭上双目,体内的真气运转得更加流畅,一股祥和的气息从泥丸宫喷涌而出,如同将他整个人整个灵魂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,清凉透心。
等睁开眼,身体更加轻松灵便,虽不是伐毛洗髓,却也得益非浅。
一种模糊的孺慕之意,在他的体内如蔓草一般发芽滋长。
他决定要治好这说出让他又怀念又孺慕的话的老人,于是跟着那个看他“发呆”而恭顺地在一边等候的仆人,进了茶室之内,静静地等着李承。
一会儿,李承就进了茶室,笑道:“让兄弟久等了。”
说着就取了一个竹筒来,神秘道:“这小镇上自然没有什么脱俗的茶叶,不过前不久拙荆嫁来之时倒是带来了名唤‘雪饮’的茶叶,等水烧开了,你我共饮如何?”
侯旭易笑着点头。
仆人捧一个托盘上来,上面是绸缎的白色汗巾与一把利剪,李承取过汗巾来,神色严肃地将手反复重擦几遍后丢回托盘,提起利剪,小心翼翼地剪断绑紧竹筒上蒙布的细绳。
只见他极为珍惜地在杯缘敲打了两下,细细密密的青绿碎屑便铺满了杯底。
李承额头冒出细汗,稍微倾斜竹筒,一片极为细小的嫩嫩茶叶落下,正落在杯中。
他同样在另一只杯中如法施为,待到确定了毫无差错才长吁口气,将竹筒重新用布蒙好,再接过仆人奉上的细绳,仔细又用力地绑得紧紧。
“这雪饮的品法,与他茶截然不同,”李承解释道,“就连冲泡,也是极难的。因此上只能分外注意。”
待到这茶泡好,清香之气透骨沁心,四溢的芳香教侯旭易忍不住大叹一声:“绝妙!”
沾唇微尝,只觉浑身清凉得微微颤抖:“真是好茶。”
“那是当然。”李承有些微得意,孩子一样扬起头,眨眼吟道:“一饮涤昏寐,情思爽朗满天地。再饮清我神,忽如飞雨洒轻尘。三饮便得道,何须苦心破烦恼。此物清高世莫知,世人饮酒多自欺!”
侯旭易大笑和道:“一碗喉吻润。二碗破孤闷。三碗搜枯肠,惟有文章五千卷,四碗发轻汗,平生不平事,尽向毛孔散。五碗肌骨轻。六碗通仙灵。七碗吃不得也,唯觉两腑习习清风生。蓬莱山,在何处,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!”
自幼侯旭易就没少读诗书,这区区《茶经》自然难不住他。
两人对视一眼,齐齐放声而笑,自觉得对方当得‘茶道知己’四字。
“是客人么?”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。
“娘,您老人家怎么来了?”李承慌忙上前扶持,却对着老人身后的女子温情脉脉地笑了一笑。
老人未曾开言,忽然大声咳呛起来。
她身后的女子半用强地扶着她道:“娘,您老人家身子要紧,还是回后面歇歇吧。”声音并不柔媚婉转,也没有平常女子嗓子里带的脂粉气,却如山涧流泉般干净,清泠泠地带着些水韵。
“好、好、咳……咳……咳……你们……莫……怠慢了……咳咳……客人……”不断的咳嗽声中,老人缓缓向后面行去。
侯旭易一直皱着眉头。
因为他观察这老人的病象,并不像是寻常病症,倒似是中了蛊毒一类的东西。
良久他才开言对李承道:“子明,令堂的病情似乎并不简单啊。”
李承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,失声问道:“什……什么?”
侯旭易皱眉道,“在下略通医术……令堂的病,倒似是中了蛊术一样的东西……还请让我再详查一番,定能使令堂康复如初。”
“这个么……家慈实在不惯见外人……”李承脸色古怪,反应也是怪异之极,言不由衷地支吾着,脸色渐渐也不像起初热情。
侯旭易心里对他实在很是不以为然,老母久病有救,身为人子得知竟是这种古怪反应,实在令人不敢接受,枉他入门以来还表现得像个孝子一般。不过修真之人自然生一种对外物极无所谓的情绪,侯旭易自己又是高傲之极的性子,好意被拒,也就不再罗嗦,只当一切与己毫无干系罢了。
“夫君。”又是水一样的声音,侯旭易回头便看见李承的夫人李氏,袅袅婷婷地走了回来。
“娘子,你怎么又出来了?你的身子也不见得如何好……”李承跟在李氏旁边不停口,却是一副幸福模样。
李氏淡淡地望着侯旭易,直接问道,“先生万福,方才听得夫君言讲,先生有恩于他,却不知先生与我夫素不相识,如何知道他的姓氏?”
“这个……”侯旭易支吾了一下,实在不愿回答,难道说你家夫君在外被女子调戏远近闻名街坊里外传说么?思虑半晌,仍是没什么可搪塞的。
李氏微微笑了下,却从眉目里透出几分冷意来:“先生施恩于先,又以医术示之于后,不知究竟所为何来?”
“夫人误会了,”侯旭易皱皱眉解释道,“子明的姓氏,也是听得街边伙计随口道得,并无他意。”
“如此么?”李氏点着头,脸上却没半点相信之色,“那是妾身心思狭隘错度先生君子之腹了。”话虽然这么说,却是轻描淡写,就连半分诚意也无。侯旭易看向李承,那书生自从妻子进来到现在,眼神心思都放在妻子身上,浑忘了身边还有他这么个人在,更是连他们间的对话都半点未闻。
侯旭易不由心头火发,拂袖而起道:“李兄,今日叨扰,在下还有事在身,就此告辞了!”
那李承似是没听到他的说话,兀自盯着自己的妻子满眼宠溺之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