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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声: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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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贤说过,你所担心的事情总会发生,只是个时间问题。

刘元柱担心的事不可避免的发生了。马元海聚歼红军的计划没有实现,只得把指挥部移到甘州兵营,令韩起茂旅撤回甘州看守抓获的红军俘虏,民团撤回一部分到各县驻守,其它部队以师、旅为作战单位追击散落在甘州、肃州的红军,本来是一场一边倒的歼灭战,打成了旷日持久的追击战。

银行月底发工钱时,几个工人对刘元生说:“经理,这月的工钱能不能发粮食,家里快断粮了,钱发到手买不到粮食,黑市上有粮,但贵的要死。”刘元生作不了主,只得报告刘元柱,刘元柱略作沉吟说:“元生,还是发钱吧,我们的存粮不多,如果给大家发粮,会一股风地传开,其它商号会有看法,现在黑市上粮价虽翻着跟头往上涨,但总是能买到,这就不至于发生饿死人的事,等到市民花光所有的积蓄也买不到粮食的时候,兰州、西宁的粮也该运到了,那时我们出手也不迟。再者,快过年了,县政府不会袖手不管吧。”

刘元生默默地看了一会刘元柱,刚要开口说话,敲门声响起,进来的是一身便装的马九旺,刘元柱吃惊地站起来,绕过办公桌抓住马九旺的双手道:“九旺,你还好吧!快给我讲讲前线的情况,仗打的咋样?两个多月了,真急人啊,咋穿成这样!”刘元生打声招呼离开了办公室。

马九旺神情沮丧地坐下说:“大掌柜,仗打的很惨,把红军打散了,我们团仅剩一半人不到,咳,啥我们团,我已经被解除了军职,最后的结果是开除军籍,算是最轻的了,留了一条命,没有被韩起茂枪毙在战场上就算是万幸。”

“怎么回事?说仔细些。”

“红军突围后,总指挥命令韩起茂旅、马彪师追击人数最多的一股红军,追至梨园口,部队遭到阻击,仗从清晨打到黄昏,进攻部队打光了随身携带的子弹,全靠骑兵在一次次的冲锋,天快黑的时候,红军阵地上没有了枪声,韩起茂和马彪怕天一黑红军进入祁连山,命令全部骑兵压上去,此时已是人困马乏,在长官的威逼下,骑兵缓慢地接近山口,就在这个时候,阵地上的守军站起来了,也就几百人吧,多是些伤兵、女兵,他们互相搀扶着立在山口,低沉的唱着什么:“起来、……起来,”那些词听不清,只听得清一遍接着一遍的“起来。”我看到这是要用血肉之躯抵挡骑兵进攻,就让部队停止前进。立功心切的马福寿带着直属营冲了上去,结果退下来不到百人,韩起茂和马彪大怒,让自己的卫兵们冲在前面,骑兵跟着冲锋。卫兵手里的冲锋枪是有子弹的,当然是为了保卫长官。这次得手了,杀的昏天黑地,我的骑兵营人马本就所剩不多,没有参与这次冲锋。

战后,韩起茂瞪着我,脸上的肌肉抽搐着,我以为他要杀我,韩起茂却拔枪打死了我身后的骑兵营马营长,大声说我畏敌退缩,贻误军机,致使共匪首脑逃脱,暂停军职。

我向西宁长官署申辩,换来的是开除军籍。”

刘元柱说:“要不去趟兰州,让启正兄在省政府活动一下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

刘元柱问道:“那你以后什么打算?”

马九旺说:“大掌柜,马九旺从军这些年,打的都是糊涂战,到现在都没弄清楚是为谁打仗,为啥打仗。我准备到察哈尔去,那边有我几位朋友,在抗日队伍里当团长、营长,去年初他们就来信让我过去,这下正好。我想,打日本人总不会错吧,哪怕是当连长、排长也行,总比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杀那些娃娃兵强。”

“启正兄那边怎么交待,他的任务我们可是应承了的。”

“没啥好交待的,我对自己这些年做的事很失望,这不是军人该干的。大掌柜,你要是目睹这次的战场,就会和我一样的想法,一群叫花子一样娃娃兵,都敢亮出抗日的旗号、全靠信念支撑着打一场自知必败的仗,没人投降、没人退却,直到倒下、死去,让我们这些顶着军人称号的人羞死哩,马九旺死也要死在抗日的战场上。我不是孤身一人,手下还有几十个弟兄也不想在马家军干了,愿意和我一起去打日本人,今晚就走,特意向你道声别。还有件事,韩起茂问起过你我的身份,我告诉他是因为我姑父张启正的关系,我们才走的近。”

刘元柱起身打开保险柜,拎出一袋银元说“既然这样,我不拦着你,九旺,这个带着,有难处写信,我一定尽力相助,韩起茂暂时不敢把我怎么样,你放心吧。”

马九旺站起来一报拳说:“大掌柜保重,钱我带走,谢了!”

后来,听说马九旺死在了抗日的战场上,也有人说,马九旺参加了共产党,一直在新疆活动。

刘元生并没有走开,他静静地站在门外,把马九旺的话听的一字不拉。

马九旺走后,刘元柱在椅子上坐了许久,眼神有些涣散,一遍一遍地咀嚼着马九旺的话,回忆着吴燕山第一次见他时说的话,回忆着和红军工作队李队长见面时的情形,自言自语着:“老林说的是真的吗,他们是有信仰的吗!到底谁是对的?”就这样失神地坐着,不知道过了多久,刘元生敲门进来说:“哥,该回家了,晚了。”

刘元柱嗯一声,站起来说:“是啊,该回家了,今晚这儿你守着。”

刘元生说:“我守一夜,明天出去办点私事。”

刘元柱一怔,说:“你该不会把甲儿带出去吧。”

刘元生说:“我不瞒你,甲儿已经出城一天了,是县上派出去的,这会儿应该在家。”

刘元柱不再言语,从架子上取下绵衣穿好,临出银行门时说了句:“元生,小心保护好自己,我不想让你和甲儿出事。”

“哥你放心。”刘元生说道。

刘甲其实还没有回家,这会儿正在教堂给约牧师打下手,病床上是一个小女孩。

甘浚堡突袭战结束后,刘甲乘成锐弟不在县政府,独自一人在附近村子里转悠了两回,没有任何收获,今天成锐弟从指挥部回来,安排县里所有的人便服下乡,打探哪儿有流落的红军,刘甲给刘元生打声招呼,再一次来到甘浚堡,他直接进了堡子。

逃出去的村民陆续回来了,在废墟上用芦苇席子搭起窝棚。刘甲把每一个窝棚都察看到了,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事,到处是面带饥色,神情紧张的村民,女人在石块垒成的锅灶上烧水、煮饭,男人收拾倒塌了的土墙、木头,小孩窝在窝棚的角落里,都是一脸木然,问话时瞪眼看着穿着干净整齐的刘甲,有点仇视,有些惧怕,知道来人和自己不是一路人,没有人搭话,刘甲只好来来回回地在堡子里穿梭,走了几趟,觉得有点累,在一堆青砖上坐下来吃东西,就听见一个女人尖利的骂声:“你个驴抬的老怂,不知轻重,他们把家祸害成这了,你还救,小心让人告到镇上,全家人都不得好活。”一个男人粗声大气地说:“我是郎中,总不能看着人死吧,夹住你的臭逼滚一边去,帮儿子码墙、弄灶火啥不是事,偏往这边凑,滚开,碍事儿。”

刘甲听出门道来,起身进了院子,说是院子,其实围墙全部倒了,只一个街门在那儿立着,刘甲看到女人穿一件铁锈红大襟长绵袄,虽有补丁,却没有一处破损,街门旁有车有马,知道这是堡子里比较富裕的人家,说道:“婶子,我是县政府工作人员,刚才听见了你的话,知道你们藏了人,交出来吧,有赏钱。”女人不敢说,用手指了一下用青砖垒起来的一间小屋,刘甲刚要进去,出来一个男人,问刘甲:“你干啥?”

“你把人交出来,要不治你个窝藏共匪罪。”刘甲说着话掏出手枪顶在男人的额头,男人后退着进了小屋。刘甲看见地下一张破席子上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,身上穿的是当地老百姓的衣服,以为自己判断错了,问道:“是啥人?”男人说:“是红军,女的,我们收拾房子时从砖瓦堆里刨出来的,得亏我是郎中,不然早死了。”

刘甲说:“人交给我,你去套车,赏钱两块,一块这就给你,另一块送到再给。”

男人出去后,刘甲蹲下来小声说:“请你相信我,我不是马家军,我能救你。”

席子上的人说话了:“相信不相信又能怎样,由你吧。”

进城时,刘甲对哨兵说:“家里亲戚打仗时没来得及跑,伤着了,送医院去看看能不能救活。”

哨兵认识刘甲,揭开布单子看了一眼说:“刘掌柜,都这样了,还不如死到家里利索,现如今哪天不死上十个八个的,快走吧。”

自开仗以来,每天进城门的伤者很多,有附近的农民、随军的民夫,更多的是在战斗中负伤的民团、马家军士兵,哨兵对进城治伤的人根本不在意,他们也想不到有人胆子大到把红军伤员运进城,何况是甘州首富刘元柱家少爷、县政府的官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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